《隱題詩》詩名就是一句詩

讀了洛夫(1928-2018)的《隱題詩》,此詩集在1993年出版,那年洛夫65歲,已是人生經驗豐富累積的歲數。把詩又藏在詩裡,一層又一層。

第一次讀詩集,就被目錄深深吸引,每一首詩名都像是一句詩。

如詩的詩名,就如:

——所有的鮮花都挽救不了鏡中的蒼白

——我不懂荷花的升起

       是一種欲望或某種禪

——你是傳說中那半截蠟燭

       另一半已在灰塵外

——我跪向你向落日向那朵

       只美了一個下午的雲

——淡水河是一條超現實的舌頭

——酒是黃昏時歸鄉的小路

——蚯蚓一節節丈量大地的悲情

——咖啡豆喊著:我命好苦

       說完便跳進一口黑井

——取暖的最好方式就是回家

——刀子有時也很膽小

       跌進火中便失去了個性

勢必得反覆咀嚼,才能讀出詩句背後的佈景畫面。

我抄寫幾首詩放在筆記本,再以鍵盤打字,搬移到螢幕世界。一行一行生硬打下,觀看首字,便知這詩直直地落在隊伍的第一個,組合而起。

〈淡水河是一條超現實的舌頭〉(1991)

淡灰色的下午

水以自動語言訴說其存在的尷尬

河,潛意識地從兩岸升起而自認為

是一首一唱再唱唱得滿城愀然的哀歌

一種形而上的無聲之撈叨,赤赤

條條地大放其形骸之浪,而後試圖

超越它那剝了皮脫了脂的

現代靈魂

實際上淡水河是哪一門子

的哲學哪一門子的主義連自己也不清楚

舌苔發綠

頭在一堆沮喪的泡沫中浮沈

(p.64)

〈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1991)

行色匆匆卻不知前往何處

到了路的盡頭耳邊響起破鞋與河的對話

水中他看到一幅傾斜的臉

窮困如跳蚤

處處咬人

坐在河岸思索一個陌生的句子

看著另一個句子在激流中逐漸成熟

雲從髮髻上飄過

起風

時,魚群爭食他的倒影

(p.84)

〈故鄉雲水地 歸夢不宜秋〉(1991)

故事講了一半主角便曖昧地笑了,我的

鄉音如囈語早已分不清平上去入

雲飛離天空就再也找讀不到棲所

水無處可去只好痛擊兩岸,震得

地球在我懷中時睡時醒

歸途比天涯還要渺不可及

夢曾多次在窗外偷窺,有些心事

不得不說,又不

宜說破

秋雨淅瀝本就是纏綿的陷阱

(p.88)

〈一夜秋風你便瘦得如一句簫聲〉(1992)

一滴

夜色在鏡面上漸次暈開

秋葉再也數不清自己額上的皺紋

風,吹亂了一樹的心事

你散髮,解衣

便有窸窣之聲隔室傳來

瘦了,瘦

得露出了年輪

如是我見我聞,我全身戰慄於

一陣青銅的激響。你說你是一

句走失的

聲,七竅中發出七種不同音階的哀愁

(p.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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