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比起從前,我更接近你。
兩三天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善用我的隨和來營造我們的距離,
我握著你的手,輕輕地五指相扣,
在我有記憶以來,這是我們最近的距離。
我輕輕地,溫柔地幫你按摩,我宣稱自己是按摩專家,
我難受這種近距離的親密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湧現,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長手指是因為遺傳到你,
我從來不知道你的腳長的如此模樣,
我從來不知道從你身上傳來的溫度,如此陌生又熟悉,
隔了二十幾年,我到底能在你身上找到多少熟悉的影子?
我的機會有多少?你會勇敢嗎?
我鼓起勇氣在別人面前,說出「爸」,
原諒我,我永遠也無法對著你說,
這是我的極限,而我的極限包含許多情感的包袱,
我考慮到那個和你離開許久的媽媽,
我考慮把我扶養長大的養父父親,
我的種種考慮煎熬著我,
我想做的只是靠近你,給你力量,給你安全感。
這幾天要進行最後一次化療,
晚上你睡的好嗎?
我不知道何時會入睡?
但我知道入睡前我都會想起你,
想起從前一點點記憶的你,和現在全部的你。
加油!
其實已經沒有客人了,
何必守護自己的崗位。
簡陋的理髮店,
期待不到過長的頭髮修剪,
孤單的理髮座椅,
成了主人休息的臨時居所,
師傅,好好休息,
別再掛心客人的到來。
唸小學時,我總是自豪自己是個乾淨乖巧的好學生,我很小就自己洗衣服,白白的制服刻繡著我的名字,每天晚上我總是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屋外,期待隔天穿著乾淨白皙的衣服到學校去。
我真的不喜歡一種結局,當我開心地迎接清晨的到來時,我的白制服被點上一點一點的黑碳點,整整的一片就像是大麥町狗,不只這樣,地上也成了特殊的景象,是誰在大地作畫?而且不小心點上我的白衣裳?
是那可惡又奇怪的建築!
是一座貫穿整個漁村的儲煤場輸煤帶。
我從不知道這裡的人,
是否有低落的心情,
他們是不快樂的一群漁民,
我鮮少在他們臉上找到滿足的線條。
如果長期憂鬱,
那麼情緒會不會成為一種多餘的問題?
憂心的情緒是否能夠藉由海洋拋諸於遠方?
肯定是沒有的,
我的記憶裡沒有這種拋棄的按鍵,
放不開心,可笑的是,海幫不上忙。
收到妳的兩本書,
是在多風的午後,
手中握著沉沉的包裹,
我不知道裡頭除了真誠的友誼之外,
還能包覆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它,
深怕一不小心,
壞了妳的用心。
兩本書,兩本有氣質的書,
除了氣質帶來的氣氛與貼心外,
我感動的還有那份交雜著忙碌,
空隙中喘息的用心,
如果這還不能讓我失神地掉下眼淚,
那還會有什麼值得我珍惜的。
謝謝妳,我親愛的朋友。
一支銹釘穿過鞋底,穿過襪子,一針刺進我的腳底,老房子怒吼,為何不來看我最後一眼?
我記得整個村子裡沒有一間診所,三條綿延細長的縱貫小徑上只有數間小藥局,小時候如果生病,我的爺爺總是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到離家較近的一家藥房看診,藥房的叔叔就像是醫生一樣,摸摸我的額頭,然後遞給我一支溫度計,夾在腋下的溫度計總是滑落,它的溫度顯示隨著我的緊張壓力而漸漸高升。
爺爺總是這麼討厭地說:『注一支射(打一支針)』,我心裡非常害怕,當針頭在我眼前晃動時,我就開始大哭大鬧,扭動身軀想要擺脫那支針,我的放聲大哭常常惹得爺爺相當生氣,當我愈來愈大,爺爺就愈來愈捉不住我。
終於有一次在看完醫生回家的路上,我的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珠,爺爺對著後座的我生氣地說:『我最不喜歡帶妳來看醫生了』,那時我安靜了,生病的路上總是有爺爺,為什麼不讓他輕鬆點?
於是我開始學習壓抑面對針頭的恐懼,開始學習打針時不要哭,學習如何度過注射前緊張的氣氛、學習如何不再扭動我的身軀,不再哭著回家…
這家藥房,有我小時候淚流滿面的苦澀記憶,它照顧村民的健康,直到現在它都還在,我很清楚,它一定是最後撤走了。
家鄉、故鄉,對你而言,是個什麼樣?
它是名詞、形容詞,或是受詞?
它是黑白的、昏暗的,或是彩色的?
它是溫暖的、晃動的、不易打敗,或是破滅的?
我以為過了五十歲才會對「故鄉」有特殊的感受與堅持,
「低頭思故鄉」對我而言是遙遠且無法預測的行為,
然而這一天,醞釀許久的這一天,
我看見它、這樣軟弱、這樣孤單地令人擺佈,
是他人捉弄了它,也是我們放棄了它。
紅毛港,一個不平靜對待我二十年的地方,
從此,鏟為平地,
我默默在此,重新建築她的基地,
撰寫所有一切她與我之間的秘密。
照片來自鍾理和影集一書。
我又回到這裡,鍾理和紀念館,
不敢攜帶「懷念」的心情來觀望此處,
這裡,對我而言,就像是回家,
它曾經給我長久的感動。
十年,回到十年前的房子,回到他們的愛情故事,
我看不到她,她的存在變成一種失望與絕望,
靜靜回想,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婆婆,您現在過的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