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ena

十月十二日,給你

這幾天,比起從前,我更接近你。
兩三天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善用我的隨和來營造我們的距離,
我握著你的手,輕輕地五指相扣,
在我有記憶以來,這是我們最近的距離。

我輕輕地,溫柔地幫你按摩,我宣稱自己是按摩專家,
我難受這種近距離的親密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湧現,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長手指是因為遺傳到你,
我從來不知道你的腳長的如此模樣,
我從來不知道從你身上傳來的溫度,如此陌生又熟悉,
隔了二十幾年,我到底能在你身上找到多少熟悉的影子?
我的機會有多少?你會勇敢嗎?

我鼓起勇氣在別人面前,說出「爸」,
原諒我,我永遠也無法對著你說,
這是我的極限,而我的極限包含許多情感的包袱,
我考慮到那個和你離開許久的媽媽,
我考慮把我扶養長大的養父父親,
我的種種考慮煎熬著我,
我想做的只是靠近你,給你力量,給你安全感。

這幾天要進行最後一次化療,
晚上你睡的好嗎?
我不知道何時會入睡?
但我知道入睡前我都會想起你,
想起從前一點點記憶的你,和現在全部的你。
加油!

掛心的理髮店

其實已經沒有客人了,
何必守護自己的崗位。

簡陋的理髮店,
期待不到過長的頭髮修剪,
孤單的理髮座椅,
成了主人休息的臨時居所,
師傅,好好休息,
別再掛心客人的到來。

黑點衣服

唸小學時,我總是自豪自己是個乾淨乖巧的好學生,我很小就自己洗衣服,白白的制服刻繡著我的名字,每天晚上我總是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屋外,期待隔天穿著乾淨白皙的衣服到學校去。
我真的不喜歡一種結局,當我開心地迎接清晨的到來時,我的白制服被點上一點一點的黑碳點,整整的一片就像是大麥町狗,不只這樣,地上也成了特殊的景象,是誰在大地作畫?而且不小心點上我的白衣裳?

是那可惡又奇怪的建築!
是一座貫穿整個漁村的儲煤場輸煤帶。

「酒入愁腸」

我從不知道這裡的人,
是否有低落的心情,
他們是不快樂的一群漁民,
我鮮少在他們臉上找到滿足的線條。

如果長期憂鬱,
那麼情緒會不會成為一種多餘的問題?
憂心的情緒是否能夠藉由海洋拋諸於遠方?

肯定是沒有的,
我的記憶裡沒有這種拋棄的按鍵,
放不開心,可笑的是,海幫不上忙。

兩本書

收到妳的兩本書,
是在多風的午後,
手中握著沉沉的包裹,
我不知道裡頭除了真誠的友誼之外,
還能包覆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它,
深怕一不小心,
壞了妳的用心。

兩本書,兩本有氣質的書,
除了氣質帶來的氣氛與貼心外,
我感動的還有那份交雜著忙碌,
空隙中喘息的用心,
如果這還不能讓我失神地掉下眼淚,
那還會有什麼值得我珍惜的。

謝謝妳,我親愛的朋友。

家鄉:藥房

我記得整個村子裡沒有一間診所,三條綿延細長的縱貫小徑上只有數間小藥局,小時候如果生病,我的爺爺總是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到離家較近的一家藥房看診,藥房的叔叔就像是醫生一樣,摸摸我的額頭,然後遞給我一支溫度計,夾在腋下的溫度計總是滑落,它的溫度顯示隨著我的緊張壓力而漸漸高升。

爺爺總是這麼討厭地說:『注一支射(打一支針)』,我心裡非常害怕,當針頭在我眼前晃動時,我就開始大哭大鬧,扭動身軀想要擺脫那支針,我的放聲大哭常常惹得爺爺相當生氣,當我愈來愈大,爺爺就愈來愈捉不住我。
終於有一次在看完醫生回家的路上,我的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珠,爺爺對著後座的我生氣地說:『我最不喜歡帶妳來看醫生了』,那時我安靜了,生病的路上總是有爺爺,為什麼不讓他輕鬆點?
於是我開始學習壓抑面對針頭的恐懼,開始學習打針時不要哭,學習如何度過注射前緊張的氣氛、學習如何不再扭動我的身軀,不再哭著回家…

這家藥房,有我小時候淚流滿面的苦澀記憶,它照顧村民的健康,直到現在它都還在,我很清楚,它一定是最後撤走了。

家鄉的故事-破碎的開始

家鄉、故鄉,對你而言,是個什麼樣?
它是名詞、形容詞,或是受詞?
它是黑白的、昏暗的,或是彩色的?
它是溫暖的、晃動的、不易打敗,或是破滅的?

我以為過了五十歲才會對「故鄉」有特殊的感受與堅持,
「低頭思故鄉」對我而言是遙遠且無法預測的行為,
然而這一天,醞釀許久的這一天,
我看見它、這樣軟弱、這樣孤單地令人擺佈,
是他人捉弄了它,也是我們放棄了它。

紅毛港,一個不平靜對待我二十年的地方,
從此,鏟為平地,
我默默在此,重新建築她的基地,
撰寫所有一切她與我之間的秘密。

平妹婆婆


照片來自鍾理和影集一書。

我又回到這裡,鍾理和紀念館,
不敢攜帶「懷念」的心情來觀望此處,
這裡,對我而言,就像是回家,
它曾經給我長久的感動。

十年,回到十年前的房子,回到他們的愛情故事,
我看不到她,她的存在變成一種失望與絕望,
靜靜回想,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婆婆,您現在過的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