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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些。寫些】《惶然錄》

春末、初夏往返南北多回,有時搭乘台鐵列車,有時高速鐵路,從A點通往B點,中途各鄉鎮縣市像是小數黑點,明確站名、精準時刻的點畫在奔馳的一把時間尺上。

出門前,佇立在書櫃前,拖延了數分鐘,需要一本短篇文字或是詩集,好讓我在時間尺上,自由調整專注用眼及閉目的頻率,短篇文字就是恰好的切分線。

要找誰呢?我突然想起了他——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oa),一個我心裡的情人,多年總在不同的時刻,一讀再讀他的文字,談不上撫慰心靈,也說不及提升智慧,但平靜時,暴風雨時,或是失志與難過時,總會想到他的文字,三言兩語的,似有事似無事的微妙觀察字眼,恰當地抹在你的情緒上。而現在的狀態是什麼呢?是在忙碌生活當中,有兩三個小時強押我坐在座位上,拋掉工作,重回情人懷抱。於是,攜帶著年輕時代就喜歡的一本書:《惶然錄》(《The Book of Disquiet》),在搖晃的座位上,一篇幾百字閱讀,時而謄寫在日記裡。

一個篇幅後,望著窗外,癡癡看著景色。有點高度的列車,得以讓我將視野望遠一點,俯視鄉野水流,窗外流速的風景像是水彩加入過多的水,模模糊糊的。有時得仰賴數位機器,瞬間拍下肉眼看不見景色。搭配著抄寫的《惶然錄》,沒有互相牽引的圖文作為這兩三次的紀錄。

〈我也將要消失〉

是懷舊症!出於對時間飛馳的焦慮,出於生活神秘性所繁育的一種疾病,我甚至會感懷對於我來說毫不相關的一些人。(P.7)

〈一個是群體〉

從天而降的傾盆大雨終於停歇,天空潔凈,大地濕潤而閃閃發光——世間的一切在大雨留下的涼爽中歡快地欣欣向榮,生活重新變得特別澄明。大雨給每一顆靈魂提供了藍天,為每一個心胸提供了新鮮。(P.15)

〈既不崇高也不低賤〉

我夢見了什麼?刺入內心的羞恥,生活中錯誤的怯懦,一顆靈魂的垃圾場,而人們僅僅在睡夢裡,在他們的鼾聲中,才會以死者的外表來造訪這種垃圾場。(P.17)

〈單調產生的快樂〉

一個人為了擺脫他的單調,必須使存在單調化。一個人必須使每一天都如此平常不覺,那麼在最微小的事故中才有歡娛可供探測。(P.22)

〈紙牌遊戲〉

生活就像根據別人的設計來編織各種圖樣。但是,當一個人編織的時候,思想是自由的,隨著象牙鉤針在羊毛線裡上下翻挑。被妖法鎮住的王子總是會自由地從公園裡踱步而來。

我能對自己的本質抱有什麽樣的期待?我期待一種對感覺極度敏感的感覺,一種對感受特別深入的意識⋯⋯一種自我拆解的銳利智慧,一種用夢幻娛悅自己的非凡才具⋯⋯一種業已不存在的意志,一種如同孩子纏繩戲般的反思精神⋯⋯一句話,一種編織能力⋯⋯(P.28)

〈心靈是生活之累〉

長長的街道擠滿人類這種造物,像一瓶傾倒的墨水,污染的信件上亂糟糟一團,無可辨識。房子僅僅是房子,不論人們看得怎樣清清楚楚,也不可能從這種觀察中獲得什麼意義。(P.38)

〈生活是偉大的失眠〉

我找到自己之日,就是失落自己之時。如果我相信,我就必然懷疑。我緊緊抓住一些東西的時候,我的手裡必定空無一物。我去睡覺就如我正在出去散步。生活畢竟是一次偉大的失眠,我們做過或想過的一切,都處在清澈的半醒狀態之中。(P.41)

〈文明是關於自然地教育〉

一個人倘若從來沒有受過制約,也就不可能有自由的概念。文明是一種關於自然的教育。人造品提供了人們接近自然之道。然而,我們萬萬不可做的,是不要錯把人造品當作自然。人類最高靈魂的本質,就存在於自然與人造品之間的和諧之中。(P.59)

〈看自己〉

突然,彷彿是對命運作了一次外科手術,治療古老盲症的手術獲得了戲劇性成功,我從自己無可名狀的生活中抬起雙眼,以便看清自己的存在狀態。(P.89)

〈嗅覺〉

嗅覺像是一種奇怪的觀看方式,能夠把我們大腦下意識裡一些僅僅是粗略的印象,激發成動人心弦的景觀。(P.94)

〈時間〉

我不明白時間是什麼。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什麼辦法,能夠最真實地測量時間。我知道用時鐘測量時間的辦法不真實:它只是從外部把時間作空間性的分割。我也知道靠情感來把握時間不真實:這不是分割時間而只是分割對時間的感覺。(P.168)

〈我是自己的偽裝〉

我為什麼要回憶?

   出於疲乏。

   回憶是休息性的,因為它不捲入任何行動。為了獲得一種深層的休息之感,我是多麽地願意經常回憶從來也沒有的事情⋯⋯(P.171)

〈新作原是舊作〉

有關我的一切都正在消失。我整個的生活,我的記憶,我的想像及其內涵,我的個性,一切都正在消失。我持續地感覺到自己是另外一個人,就是說我像另外一個人那樣感覺和思考。我在一齣戲劇裡出演於不同的場景之中,而我正在看著的這一齣戲就是我。(P.173)

以上有色字,摘自《惶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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