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些。寫些】《芥川龍之介短篇選粹》輯二 小說
讀此書被中斷了,轉去讀台灣文學家葉石濤的「白色之網」選集,若硬要將兩者搭上一點關係,即葉石濤青少年時期是用日文創作,在他出生第二年(1925-2008,第二年1927年),芥川龍之介自殺身亡(1927.07.24),享年35歲。
就繼續閱讀芥川龍之介作品,此為《芥川龍之介短篇選粹》輯二 小說,包含多篇小說,〈鼠小僧次郎吉〉(1920)、〈台車〉(1923)、〈雛人偶〉(1924)、〈玄鶴山房〉(1927)、〈蜃氣樓(海市蜃樓)〉(1927)、〈河童〉(1927)、〈齒輪〉(1927)。收錄的大都是晚期作品。
〈鼠小僧次郎吉〉(1920)
此篇完成於大正8年12月,大正九年(1920)發表。
鼠小僧(1797-1832)為江戶末期德川家康時代盜賊,後人多形容為「義賊」,或許台灣廖添丁就是日本的鼠小僧。此篇為芥川借題發揮,故事背景仍為他喜於雕琢的江戶時代,文中特地強化江戶時代衣著。
兩位賭徒閒暇對話,其一被稱為「大哥」的笑說離開三年江戶終回來,緩緩道出三年前離開的回憶。冬季趕路遇上一同行雜貨商年輕人,行盜失敗後,胡謅自己為江戶名盜鼠小僧。可見當時鼠小僧名氣過大,成為人人崇拜並仿效的對象,描述故事的「大哥」暗示自己才是鼠小僧,似乎也是藉由鼠小僧提高自己聲量,這增添幾分懷疑與不確定性。
〈台車〉(1923)
這是芥川龍之介(難得)書寫的現代故事。
二十六歲的良平時常憶起八歲時發生的一件事,那是住家附近鋪設輕便鐵路的工程,他嚮往和土工一樣,逆退台車往上再一路下回,享受徐徐的風吹拂拍打的快感。有回土工答應一起推台車,沒想到下滑到離家很遠的地方,他得孤單一個人在天黑時回家,無助的他強忍著淚水,沿著鐵軌一路跑回家,返家後壓力釋放而大哭,止不住的哭泣是宣洩當下的無助。
在憑藉一己力量返家的這段路程,對八歲良平而言,是一段莫大的挑戰,無人支援、前方昏暗的陡坡迎接著他,對應到成年的他,是一種遇到困境,助力往前的回憶。
後來此篇被改編成電影,拍攝地點於花蓮林田山,是中日共同合作的電影,於2009年上映。
〈雛人偶〉(1924)
老婦人阿鶴回憶十五歲時家中發生的一件事。因生活拮据,父親與十八歲的哥哥賣掉家中代代相傳的雛人偶,這象徵平安成長的人偶,讓阿鶴與母親捨不得割愛。母親在交貨前得了一場重病,似乎意味著保護女兒健康成長的偶不再守護,阿鶴則頻頻央求父親在交貨給住在橫濱的美國人前,可以再看一眼雛偶。但父親與哥哥拒絕,直到最後一晚,在深夜中,阿鶴驚見父親在微弱光源下,一個人不捨地與雛偶道別。
其中,幾處描述特別點出現況,母親抱怨兒子對妹妹太兇,也憎恨母親而賣掉雛偶,一向文明開化的哥哥一生中幾乎不落淚,在此時卻落下淚珠。這似乎把三人心情都完整表述,妹妹捨不得家傳雛偶,那應該也是母親傳給她,媽媽同樣帶著不捨心情,但又覺得兒子瞧不起她堅守傳統固習;兒子雖想有更進步的思維與生活,但在面對母親的控訴誤解,反倒脆弱地落下男人淚。故事中,提到父親新買一盞油燈,那象徵家中狀況即將改變好轉,母親雖覺得過於明亮,但也能接受。
〈玄鶴山房〉(1927)
此為芥川龍之介晚年作品,描述玄鶴山房的畫家主人堀越玄鶴,因肺結核久病臥床,直至過世前,家中各成員紛擾的心結與糾紛,包含女傭身份的小妾阿芳進入家中這期間,與堀越玄鶴共生的「小少爺」被孫子欺負的情境,還有也臥病在床動彈不得的夫人阿鳥,面對阿芳入室而燃起早已熄滅的妒火,看護甲野故意對玄鶴的女婿釋出好感,攪亂夫妻關係……等。芥川龍之介似乎帶著看好戲與嘲諷的心情書寫,以看護甲野的視角冷眼觀看這個家,而甲野享受別人痛苦的病態發酵下,嘻笑破裂的悲劇、刻意製造緊張關係,使得人與人之間產生懷疑與糾葛,這是故事中最奇特的人物設定。例外,此篇可感受到畫家晚年悲慘的情境,厭世自盡的想法萌生而來,而此又有芥川自我檢視的淒涼。
〈蜃氣樓(海市蜃樓)〉(1927)
芥川龍之介離世前作品之一,整篇似乎在新時代與過去傳統之間來回描述,恰是海市蜃樓的境界。前段「我」與O君、K君一同觀賞海市蜃樓,途經牛車壓過痕跡的路段或是撿拾舊時代水葬的木牌,意味著老時代殘留的痕跡,而兩對打扮相似的男女,則是新時代代表。1927年日本新舊時代交雜下,芥川寫出不適與迷惘,不適如撿到不吉利之物的恐懼感,迷惘如海市蜃樓景色。後段討論錯覺產生,似乎點出芥川龍之介晚年神經衰弱的現象。
〈河童〉(1927)
精神病患No.23描述三年前的一則故事,他在霧中驚見河童,追趕之際,掉入黑洞,進入河童的世界。河童國有完整的社會系統、政府國家制度、自己的語言、並存著各種職業與行業(醫生、漁夫、藝術工作者、哲學家、政治家……等),這個社會重視人權(胎兒出生得經由他同意)、品種優化、藝術發展,當然也有令人反思的社會現象,女性對男性過度猛烈的追求模式(暗指女性主權意識應被重視),警察暴力、白色恐怖、漠視勞工福利……等。其中資本家解雇勞工一論,最值得深思。
因工業發展,機器代替人力,以致於有許多河童遭受解雇,被解雇的河童職工會被殺掉,當作肉類食物,因此,當解雇者增多,肉類價格將會下降。而這似乎暗諷著,人類世界剝削勞工福利,宛如是吃掉了勞工,而社會事件又會引發市場消費機制的不穩定,造成社會動盪不安。
芥川龍之介晚年書寫此篇作品應對人生已充滿絕望,但仍理性地揪出想像世界與真實世界的矛盾,似乎像藉此掏出他對社會的不滿與疑惑,讀者也順勢被電擊而中。如果有一個美好的想像世界,那麼,芥川還會因為不安感而選擇離開人世間嗎?
〈齒輪〉(1927)
芥川龍之介於1927年7月24日服毒自盡,這一年他已精神狀態恍惚不定,在帝國飯店書寫短篇文章及小說。這篇〈齒輪〉即故事主角在飯店居住,書寫文章,多趟外出將遇到的事及想到的事延續寫著,像是把腦海裡想到的事一一記下。
其中,多次暗示著身體狀態不佳,例如視線中有半透明齒輪幻象,意味著視覺功能退化,產生許多錯覺,像是經常有穿雨衣如幽靈的人出現,讓他疑惑不已。除了視覺退化,文中也感受到他飽受頭痛、神經衰弱、幻聽現象以及胃痙攣之苦,感覺他是非常痛苦的一天拖過一天,直到最後服藥自盡。此篇〈齒輪〉完成於1927.04.07,同年10月於《文藝春秋》刊登。
以下摘選幾句,可感受到芥川龍之介的不穩定狀態,看到什麼都感到不安,讀著讀著,不免心疼文豪最後身體備受折騰。
‧我看到掛在壁上的外套,感覺到我自己的立姿,急著把它拋入房間角落的衣櫃中去。(p.234)
‧我的房間,當然是靜悄悄的。但,打開房門進去這件事對我而言卻感到亂恐怖的。(p.235)
‧我在這家飯店的房間裡,早上八點左右醒了過來。但想要下床的時候,拖鞋卻很不可思議地只剩下單腳。這是這一、兩年間一直給我的恐怖、不安現象。(p.237)
‧我的右眼已經再度開始感到半透明的齒輪了,齒輪仍然是在旋轉中漸漸增加了它的數量。我擔心會開始頭痛,把書放在枕頭邊,吞下〇‧八克的veronal安眠藥。總之,決定好好睡一覺。(p.254)
‧在被冬季曬著的柏油路上,很多紙屑滾動著。那些紙屑可能是光的反映吧!(p.256)
‧我一回到房間,就準備馬上打電話給某家精神科醫院。但,進去那裡就跟去死沒有兩樣。(p.271)
‧好像有人在瞄準我的感覺,使我每踏出一步都感到不安。這時,半透明的齒輪一個個地出現,遮住了我的視野。我擔心著終於最後的時刻要接近了,把頸子伸得直直地向前走去。(p.279)
‧那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經驗——我已經不擁有繼續寫下去的力量。在這樣的心情下活下去是無可言喻的痛苦。是否有人可以在我睡著了的時候,悄悄地把我絞殺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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