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些。寫些】《芥川龍之介短篇選粹》輯四 遊記

一年一本芥川龍之介的作品,持續閱讀林水福老師於2016年企劃的芥川龍之介作品全集,此系列共五本,此為第四輯:遊記。

1921年3月(大正十年),二十九歲的芥川龍之介以每日新聞社特派員到中國四個月,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海外旅行。在電影《異鄉人:上海的芥川龍之介》(2021年上映,恰為一百年紀念)便是介紹他在上海所發生的事,當時日本正值大正時代,日俄戰爭獲勝而成為亞洲強國,整個社會氣氛平穩繁榮,甚至瀰漫著浪漫氣息。這樣的國家氣氛下,芥川龍之介來到中國,感受到兩國間文化落差,政治氛圍濃厚的中國,許多有為青年急欲改變國家,而大量西洋人湧入上海,把上海變成一個處處人聲雜沓、各種文化衝突的聯合國氣氛。就如酒館裡,擠入各國人士尋歡作樂,門口卻有個賣玫瑰花的老太婆,酩酊大醉的水手們打翻了老太婆的花籃,玫瑰花散成一地,水手們根本沒看見,甚至踩過了地上的玫瑰花,不對等的關係由此可見。

也許是身體病痛,腸胃不適又患有乾性肋膜炎等,讓芥川龍之介對中國的印象並沒有很好,文章中屢次歧視中國,毫不留情地批評,偏見的描述甚至有些刻薄。

這趟四個月的海外旅行,他遊覽上海、杭州、蘇州、揚州、南京等。回國後,他把這些旅遊心得寫成遊記:〈上海遊記〉(1921)、〈江南遊記〉(1922)、〈長江遊記〉(1924)。也就是說,這些遊記都是在返國經過沉澱後所寫,有的甚至已經時過兩年,不知時間是否能改變觀看中國的觀點?!淡化所見所聞的影像記憶?

〈上海遊記〉(1921)

1921年的上海歷史為何?這時期的上海應該聚集許多外國人士,上海就像是大舞台,各國演員輪番出場。而這一年,中國共產黨在上海成立,並且在7月23日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

芥川看見的上海是什麼景象呢?總是圍繞著外國人的支那人,得用「不要、不要」來拒絕,有如失去主窄權的上海,討好外國人又老是在佔外來者便宜;標價不老實的商品、不太乾淨的食品、殘破不堪的老建築、吸食鴉片像是半公開的行為、整潔程度受懷疑的環境常有跳蚤;稱為「公共花園」卻只有外國人能進去,支那人不行⋯⋯等。

·那些來自世界各國的群眾們在綁著紅色頭巾的印度人警察的指揮下都先禮讓馬車通行。不論我怎麼偏袒,這麼井然有序的交通狀況,絕非東京、大阪等日本的都會所能及的。(p.29)

·有一個瞎眼的老乞丐坐在那兒——所謂乞丐其實是非常浪漫的產物。浪漫主義究竟為何一直是個爭論不休的課題,不過至少其內涵的特色之一就是對中世紀或幽靈、非洲或夢想抑或是女人的歪理等等未知的事物充滿憧憬。這樣看來,乞丐理所當然比公司職員還要來得富有浪漫色彩。(p.45)

·試讀支那小說,不管是哪一種道樂或神仙大都化身為乞丐,那正是一種從支那的乞丐自然發展而成的浪漫主義。反觀日本的乞丐因為不具備支那乞丐那樣超自然的不潔感,便無法產生那樣的浪漫故事來。(p.46)

他也常常上館子、看戲劇,對於舞台後台髒亂、觀戲者喧鬧吵雜、演員頂著濃妝在後台擤鼻涕等現象,都矛盾到不可思議。他分析中國戲劇的特色有三:一為震耳欲聾的伴奏聲音,二為少用到道具,三是臉譜的變化非常多、四是武打劇十分激烈。可見芥川龍之介在觀看戲劇時是相當投入的。

在上海,他拜訪幾位中國名人,例如章炳麟(研究中國古典的學者、政治家,鼓吹民族革命與民主論)、鄭孝胥(中國改革派政治家)、李人傑(中國馬克斯主義者)。

·鄭孝胥氏在政治上對現代支那感到非常絕望,只要支那繼續堅持共和,勢必將永無寧日。但,即使要行使王政,也得先度過當前的難關,而那只能期待英雄的出現。那個英雄在現代也必須面臨利害關係錯綜複雜的國際局勢,所以,等待英雄的出現無異於等待奇蹟的出現。(p.73)

·李氏年約二十八歲,若從其理念來看是一位社會主義的信徒,也是足以代表上海《青年支那》的一人。(p.92)

〈江南遊記〉(1922)

生病過後再寫遊記的芥川,在〈江南遊記〉中雖有抱怨,但也知可能是自己偏見作祟,像是旅館不夠氣派,就嘀咕著中國歧視東洋人。遊江南時經過許多名勝古蹟,大都讓他失望透底,相信當時日人若是讀了他誠實描述的遊記,恐怕會把江南屏除於旅遊計畫外。

·這條大街的兩旁,羅列著燈火通明的店舖,但因人潮稀疏,一點兒也不覺得熱鬧。而且因街道寬闊,更顯出中國新開發區的寂寥。

「這就是城外的大街——路的盡頭就是西湖了。」

⋯⋯西湖!我一聽,立刻往路的盡頭看過去。但就算是西湖,深鎖在暗夜裡,一樣是沒有用。(p.125)

·淡白色的街道左邊就是西湖,一整面的湖水靜謐而幽闇。諾大的街上,除了我們兩台車以外,連隻小狗的影子也沒有。我遠望著白日般明亮的旅館二樓裡婆娑的人影,想到晚餐、床鋪、報紙之類——總之,就是貪戀起「文明」來了。然而,車夫依舊拉著車,不發一語地往前跑。四周依然杳無人跡,而這條路不知何時才到盡頭。(p.126)

·岳飛墓前的鐵柵欄裡有秦檜和張俊等人的鐵像,姿勢是雙手被反綁在背後,據說來這裡參拜的人,出於對這些敗類的痛恨,會一一在他們的鐵像前小便後再走,所幸現在並沒有任何一座淋濕的跡象。不過,周圍的泥土上停了好幾隻蒼蠅,那給遠來之客的我,留下了不潔的暗示。(p.140)

·來到孔廟已是日落時分。我騎著早已疲憊不堪的驢子走在雜草叢生的石板路上。鄰近廟口時,在荒蕪的桑田上空看見淡白色的瑞光寺廢塔。層層的塔上長滿了蔦蘿與雜草。交錯飛過天空的是附近常見的鵲鳥。刹那之間,我有種哀愁又喜悅的感覺,似可用萬谷蒼茫來形容。⋯⋯這裡可是宋朝名臣范仲淹首創、有江南第一之譽的文廟。這麼想來,如此荒廢的光景豈不是中國衰退的所影?(p.165)

·我穿上新鞋,隨即又上了車,來到滿是貢院建築的街上。貢院是昔日的文官試場,大約三萬坪,戶數共有兩萬零六百,規模大得驚人。……我遠眺屋頂,突然覺得天下的考試制度都無聊至極。同時,也想對天下的落地書生投以滿腔同情。各位會落榜絕非自己無能,只是不幸的偶然而已。(p.212)

〈長江遊記〉(1924)

三年後返回書寫在長江的遊記,芥川龍之介遊長江時已厭倦中國,整篇篇幅皆在否定之中。雖是如此,走過的異國風景,仍會讓人在某些時刻特別想念。

·在現代這個變化多端令人目不暇給的世界,三年前的紀行文這類的東西大概沒有人會感興趣吧?!不過,在人生的旅途中,所有的追憶終究也只是幾年前的紀行文。(p.226)

·我在溯行長江時,一直很想念日本。然而,現在我在日本——身處炎炎夏日的東京,卻思念著江水浩瀚的長江。(p.226)

·「我對支那已經感到厭倦了。」

整本遊記讀完,不禁與佐藤春夫來台經驗做比較。大約的時間點,1921年芥川龍之介去中國,1920年佐藤春夫來到更南國的台灣,從遊記內容來看,似乎佐藤春夫對異國充滿想像並且有好感,芥川卻是滿腹抱怨,或許台灣在當時為日本殖民國,對日人來說,就像是自己的國家。

而在拜訪兩地名人的對話中,可知在台灣的文人仕紳普遍是希望保留中國傳統,深怕被日本人過度現代化,而上海政治家恰是改革派,希望中國能夠現代化。

 

以上有色字,摘自《芥川龍之介短篇選粹》輯四 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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